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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力量······ 微型小说 |阿里社区……

  先是学着做手工,不想由此发生了巨变:村规变了,生活变了,人也变了。很多只会做饭做家务的妇女们生平第一次听说“赋权”、“参政”等词,并由此津津乐道。这是河南登封市大叶镇周山村的故事,十年过去,故事高潮迭起,情节仍绵绵不息。
  
  2014年9月26日上午,远近闻名的周山村文化大院里再次热闹起来,一批专家和记者前来参观。故事的主角是“周山村妇女手工艺开发协会”了。
  
  这一天,会长景秀芳上到台前,她还是忘了词:“跟着梁老师12年了,我一天学一句也应该会说了。”
  
  虽然被姐妹们推选为会长,但仅有初中文化的她和左邻右舍的人一样,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妇女,大字都识不了几个。她口中的梁老师梁军是一个以培训教育妇女、推进社会性别平等为宗旨的民间妇女组织——河南社区教育研究中心的主任。2002年冬天,梁军和同事来到了周山村,挨家挨户寻找会绣花织布的妇女。“想把她们组织起来,探索增加农村妇女收入的方法。”
  
  这一天,她们发布两本新书——《咱们的故事咱们绣》、《乡村故事:说说咱们的村规民约》,新落成的“农村妇女手工艺博物馆”,据说是国内首家。
  
  手工点燃火种
  
  周山村是地处河南中西部的一个小村落,老旧的窑洞、土坯房和粉刷一新的楼房相间其中,村里有祠堂、香火很旺的送子庙,也有设置着健身器材的公园、跳舞的大广场。
  
  景秀芳家是一圈普通的平房,媒体蜂拥着来到她家,她不忘埋怨丈夫周金栓不爱干活、大男子主义。
  
  这是她和丈夫一直以来矛盾的焦点。只是她现在有了理论武器:2009年,第一次修改村规民约的时候,她提出将“男女双方共同分担家务劳动”写进条文,这事还真成了。
  
  “现在她官大,对我没啥好处。”丈夫周金栓笑谈。在丈夫眼中,景秀芳像只老虎,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但在2002年以前,景秀芳只是在家做饭带孩子,闲时和其他人打打牌。直到有一天,村里的妇女组长找到她,问她想不想学绣花。“想学的话,就做一个东西,叫人家看看中不中。”
  
  她做了两双小鞋垫,和20多个同村妇女一起,拿着各自作品去了登封,去了她才知道,不是学习扎花,而是培训性别意识。河南社区教育研究中心的讲课老师董琳让景秀芳印象深刻:“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这么能讲话的老师。”生平第一次参加学习班,景秀芳思想从此变了——男女都一样,不能光靠男人挣钱,女人也得有经济自主权。
  
  景秀芳1962年出生,在她成长的年代,河南农村还是一个重男轻女的社会。初中毕业后,父母就不让她上学了,在家做饭做家务,下地里干活挣工分,供两个弟弟上学。后来,弟弟家生了个龙凤胎,让景秀芳回家埋胎盘,专门叮嘱她哪个是男孩的,哪个是女孩的:男孩的埋在院子中间,女孩的埋在厕所边。
  
  登封农村的风俗认为,把胎盘埋起来,孩子才“有根儿”,能够长得结实。不过男孩的要埋在院子中央,意为长大后顶立门户、传宗接代。女孩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胎盘埋在院中间,就会压住“地气儿”。景秀芳偏不信这些邪,把两个胎盘都埋到院中央,“叫他们都顶天立地!”
  
  2002年后,在香港乐施会资助下,河南社区教育研究中心的“农村妇女手工艺项目”启动,他们带领着周山村20多位巧手女先后培训了几十场,去过陕西千阳、河南开封、甘肃庆阳、贵州凯里、天津等地,学习手工艺经验。2004年,“周山村妇女手工艺开发协会”正式成立,成员们以丢玉米粒的方式投票,最后选出景秀芳做会长。
  
  “女娶男”的婚礼
  
  2007年,协会姐妹们集资了4500元,加上乐施会资助的1万元,买来布匹、针线,开始集体生产。产品包括地方特色的披肩、肚兜、荷包、虎头鞋,以及流行的手机套、名片夹、钱包等。她们不会开淘宝店,通过定做、邮寄的方式,一直坚持到现在。
  
  计生专干、同时也是手工艺协会成员的周改云和村委会协商,为协会争取了几间房子作为工作场所。那里本来是一所废弃小学,现在修旧如新,成了文化大院。
  
  一天工作八小时,记工不计件,每天20元工资……手工艺协会每卖出一批货,扣除成本,剩下的提取10%作为发展基金。“现在只有一万多块”,说到钱,作为会长的景秀芳有点发愁,有时候还会赔钱。“经济收入确实不高,只是不用再伸手跟丈夫要零花钱了”,在梁军看来,即便这点钱,对妇女们建立自信也是有帮助的。
  
  2008年年初,中央党校妇女研究中心成立了“性别平等政策倡导课题组”,梁军就是成员之一。周山村被选定为试点村。同年10月,时任周山村支部书记景占营和计生专干的周改云被邀请参加课题组在北京举办的试点地区培训,景占营深受启发,在会上提出回村后要举办“女娶男”的婚礼,并着手修改村规民约。
  
  一个月后的11月26日,周山村破了一次天荒,手工艺协会成员郝玉枝为大女儿举办了一场轰动全村的“女娶男”婚礼,由村支书提供车辆,女方乘坐花车从娘家出发,到婆家“迎娶”新郎。
  
  村民都说这场婚礼办得“真排场”,郝玉枝仍记得礼台上的大副对联:“男尊女女尊男男女平等,男娶女女娶男两样都行”。现在,村里面的上门女婿已经有十多户了。
  
  2009年3月,在课题组的支持下,周山村村委和村民代表前往登封参加“修订村规民约研讨会”。景秀芳作为妇女代表受邀参加。“把自己憋了好长时间的话说出来,心里特别高兴,”景秀芳在会上提出:“无论女到男家、还是男到女家,都应该享受村民待遇”,“离婚、丧偶妇女回村落户,同样可以分配口粮款”,“只有女儿的家庭只允许招一个女婿,不合理”……她的意见全部被采纳。
  
  村委会拿着村规民约的草案回到周山,手工艺协会成员被特邀到文化大院会议室,和50多名村民代表、党员、村两委成员,“反对人为选择胎儿性别”、“独女户享受双份村民待遇”、“子女随父姓或母姓均可”,一些看似“艰难”的条款都获全体通过。随后,村规民约被书写在大红纸上,张贴在四个村民集中的地方,公示七天。村委还编印了图文并茂的手册,由村干部挨家挨户发给村民。
  
  大学生村官蓓晓宣读了所有条款。逐条审议时的激烈争论,让前来观摩的课题组组长李慧英感叹:“你们把房顶都抬起来了!”
  
  一场风波
  
  变革从来不会一帆风顺。
  
  2009年刚颁布村规民约不久,村里发生了“王亮事件”。王亮是周山村第五村民组村民,有一儿两女,女儿已出嫁。儿子2003年出外打工时被黑窑厂绑架,几年下来没有消息绝望的王亮夫妇和小女儿的亲家商量,让女儿和女婿迁到周山,好让他们老有所依。村民组一致同意,并让他们享受分配口粮款的待遇。谁也没有想到,几个月后,王亮的儿子回来了。村民得知便要求按照老规矩办:儿子回来,闺女就得走,不再让他们分口粮款。
  
  手工艺协会的妇女姐妹看不下去,发动人员去做那些反对者的工作,“新的村规民约规定得清清楚楚,都是咱举手表决通过的,咋能遇到事儿就变了呢?”回过头来,景秀芳想着,这件事是坏事,其实也是好事,从争吵到解决,客观上让村规民约深入了人心。“谁家也不会只生男孩,不生闺女,将心比心地想想,就能想通了!”
  
  最终,王亮的女儿女婿得以留下。
  
  2011年年底,村两委换届选举,从来没想过要参与的景秀芳,被姐妹们撺掇起来,“咱协会得出来个人,得出去参政。”她们听说新设置了一个监委会,就把景秀芳的名字报上去。然后去村里拉票,见人就说,“选景秀芳”。
  
  经过两轮选举,景秀芳当选村监委会主任,另两名手工艺协会成员——冯瑞粉连任村妇女主任,周改云继续被聘用为计生专干。
  
  2012年周改云母亲去世时,梁军接到了村主任的电话,“他说应该借这个事支持一下纯女户,改变一下旧的丧葬习俗。”
  
  周改云有五个姐妹,没有兄弟,过去日子里可谓备受歧视。村委会主动提出为周改云母亲举办追悼会。在葬礼上,周改云主持出殡,亲自为母亲打幡,并由四妹改凤摔老盆。按照传统,“打幡”“摔老盆”必须由孝子孝孙,或者过继来的子孙进行,女性是不能参与的。
  
  当天,课题组送来的一副挽联:“养儿未必能防老,有女照样能送终”,手工艺协会也借机向全村发出了《推进葬俗变革倡议书》。
  
  然而,2012年,一个周姓大老板在村里投资建了一个周氏祠堂,要求那些流产的、怀孕的、丧偶的妇女不能进入。前不久,周家人选出了7男7女14个骨干成员,和梁军探讨祠堂的作用,他们甚至决定在9月26日专家、媒体参访时,搞一个传扬周氏新家风的启动仪式,新家风包括保护环境、鼓励男到女家落户、反对胎儿性别鉴定等等。但投资的大老板听说了,一通电话打过来:“不能让乱七八糟的人进入他的祖宗圣地。”14名骨干成员没人敢再坚持,启动仪式不了了之。
  
  梁军为此遗憾,村头的求子庙香火依然很旺,虽说大部分村民接受了新观念,但有些事还是让人一声叹息。村庄习俗发生了变化,但她说不清这是时代的气候,还是协会推动的结果,也许他们只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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